猫花花

（十三）

 

一目连回到宅邸时，般若正斜靠在廊柱上小憩。可此时天色渐晚，不一会便要起风，他想将般若叫醒，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一目连平视着庭院内的那排细竹，嘴角含笑。

 

那时般若不过随口说过一句“连先生给人的感觉犹如细竹”，自己便毫不犹豫地种了一排竹子在庭院中，他希望这些植物可以在自己无法陪伴的时候给般若一个安慰。可小家伙似乎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刚住进这里的那段时日，是怎样都不肯接近这排竹子的。

 

但如今，就像经过春雨滋润的大地，般若对自己的态度也向令人欣喜的方向改变着，虽然还是看不到多少依赖，但至少不再那样戒备，也不抵触靠近这排竹子了。

 

甚至，还会主动接近这里。

 

心中的欢喜无法掩藏地表露于脸上，一目连穿过走廊，蹲在般若面前，想要好好看看他的睡颜，却见小家伙眉头紧锁，额头似乎还渗出了细细汗珠。这让他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又做了噩梦还是受了风寒，一目连把手背贴在般若的额头上，明明是很轻柔的动作，却惊醒了梦中人。般若“啊”地一声推开了一目连，后者毫无防备，被推了个大跟头，十分狼狈地倒在庭院内。可般若却没有道歉，只是极尽全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一味地后退，直至后背倚上纸门。一目连见他双目无神，战战兢兢的样子，明白般若是又做了噩梦，此刻还没回过神来。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随便几下掸掉身上的尘土后又踏上走廊，单膝跪在般若身前，伸出一只手贴在了般若的额头上，待确认过体温正常后，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起风了，院子里有了些许凉意，他脱下打褂披在般若身上，然后捏起袖子，一点一点地擦干般若额头冒出的汗珠。小家伙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神志，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激烈的反抗，只是直直地盯着一目连，一语不发地任他摆布。一目连见他这副毫无安全感的样子，刚要开口安慰，却见般若学着自己的样子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耳侧，心中顿时腾起一股暖流，他微笑着，甚至主动把头低下去。

 

可一目连似乎会错了意，般若并不是像自己那样将双手捂住耳朵，而是挑起眼罩勾在耳后的绳子，一目连心生惊讶，不觉向后躲去。

 

微小的拒绝被般若看的一清二楚，小家伙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忙将带子挂回耳后，然后偏过头，双手缩到胸口。

 

“抱歉……”一目俩说得很轻，可回应他的只有微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失明的右眼是他极力忽略的旧伤。他将般若困在身边半年有余，深知般若的敏感多疑。今日是小家伙第一次尝试主动碰触自己，却被拒绝了。一目连深怕自己后退的这一点点距离会成为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难以逾越的鸿沟，他好不容易才培养出的一点点信任也因为今日的拒绝变得荡然无存。那是他绝不愿见到的结果。

 

想罢，一目连抓起般若的手，引导他摘下眼罩。随后又将般若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见小家伙双眸中的距离感与戒心渐渐消融，一目连才稍稍安心下来。他握住般若的手，让小家伙的指尖从自己的脸颊划入前发遮挡的部位，可般若却犹犹豫豫的似又抵抗之意。一目连心想大抵是自己那一瞬间的拒绝成了般若此刻行动的障碍，也罢，那就由自己把对方想知道的都展示出来。

 

他松开般若的手，将前发撂倒一旁，露出那只没有光芒的右眼，然后缓缓地向般若眨着眼。那份隔阂似乎被一目连的行为软化了，般若用拇指轻轻抚过失明那只眼的下眼眶，轻声叹道

 

“真可惜……”

 

“没事的，都过去了”一目连宽慰着般若，也是在宽慰自己。此时西方的云霞已经悄悄染上了红丹，今晚他有一场不得不去的宴会，不用说又是和夜叉有关——近期夜叉为了讨好那些军官夫人，总是从一目连这里大量采购香粉，一来二去的，自己竟然和他有些脱不开联系。可说实话，无论是夜叉还是宴会，没有一个是他想去接触的，自然也不愿意让般若去接触。但刚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目连知道此时若将般若一人留在宅邸，小家伙定是要胡思乱想的。他在心中权衡片刻，决定今晚带般若一起赴宴。

 

 

来袛园也两年有余了，但一目连仍旧不知道这种一群人醉生梦死的宴会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他既无法像旁人那样从艺伎们一张张刻意讨好的漂亮脸蛋中获得快乐，也无法明白为什么将他人灌醉就能得到满足感。但夜叉却对这样的事乐此不疲，般若对他而言是半张生面孔，夜叉一直对他有着强烈的兴趣，只不过碍于与一目连同为袛园客人，不太好下手罢了。

 

而如今不同，此时正是战争时期，没有人愿意与夜叉这种与各路军队都有生意的军火商人产生正面冲突，而夜叉也仗着自己如今的势力变本加厉起来，几次要求般若陪侍左右，一目连自然不允，他以般若旦那的身份提出拒绝。可夜叉依旧不依不饶，转而攻击起一目连。一枝“花”的时间里酒杯满了空空了满，一目连有些难以承受，脸上露出些许醉态。满座宾客自知一目连落难，却装作毫不知情，依旧欢声笑语。幸好椒图暗中派用人向荒川求助，可等荒川到来又是一枝“花”的时间，待他真正前来解围时，一目连已经有些神情恍惚了。

 

荒川进屋后，只是给了椒图一个眼神，便再也没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他笔直地走向一目连，二话不说便夺去酒杯。他见一目连身形都不稳了，还要把般若护在身后，暗暗感叹这小子护食护的真是紧。

 

“带一目连走。”荒川的声音十分浑厚，不怒自威。般若点点头，扶好一目连准备起身，却听夜叉那边拍桌子大喝“本大爷还没玩够呢！”这一声惊得四座无声，大家都屏息着将目光投向这边。而荒川之主全当没听到，依旧背冲着夜叉，催促般若二人快些离开，又给了椒图一个眼神，让她也找机会离席。

 

背后再次传来夜叉不依不饶的声音，荒川面色冷清地转过身，见夜叉与自己眦目相向，心中更是厌恶。他本就看不上夜叉，如今又见他为难自己兄弟，心中狂躁一时竟有些抑制不住。

 

“我本独善其身，无心照拂他人。只不过一目连与我情同手足，你若执意与他为难，我来替他奉陪到底。”说话时双目炯炯，凛然生威。夜叉被荒川的气势所压迫，瞪红了眼看着一目连带着般若离去，也不再敢发难。场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聪敏的艺伎们开始不断挑起新的话题，不一会，人们便又欢闹起来，仿佛刚才的紧张与沉默都只是一种假象。

 

般若刚扶一目连走出茶屋，就听到背后飘洒出的笑声，心中顿觉厌恶至极。他见一目连摇摇晃晃的，便就近找个长椅让他先休息片刻，自己也坐在他身边恢复体力，只是走这样一小段路，他都觉得十分费力，如果只凭一己之力肯定是无法把一目连扶回宅邸的。如此想着，般若回头望向茶屋，盘算着要不要等宴会结束，请荒川帮自己扶一目连回去。可还没下定主意，就感觉手腕被一目连用力握住，般若回头，见对方的眼中有着些许不悦。

 

“不用担心他。”一目连轻声说着，“他比我厉害多了。”

 

般若点点头，和一个醉酒的人解释过多也没有意义，还不如想想该怎样才能安稳回家，可还没等他拿定主意，一目连竟站起了身。般若见他身形虽然稳了不少，但却走错了方向，连忙抓住一目连的衣袖，想把他引导向回家的路上。一目连转过身，似乎是了解般若的担忧一般，摸着小家伙蓬松的金发，说道。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个很想去的地方，你陪我去一趟吧，嗯？”

 

 

 

 

 

般若低着头，随着一目连一同在袛园漫步。这一片街道安静得很，两人木屐踏地发出的哒哒声清晰可闻，敲的般若心里痒痒的。像是想要抵消掉心里这份不知名的躁动一样，般若抬头看向一目连，然后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再往前走是点心街，街的尽头立有一个鸟居，鸟居下方一条宽约一米的石板路与街道垂直相通，向上攀去可直通神社，向前继续走则能见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一目连曾经坐在这树下的长椅上遥望更前方一些的，站在一斋桥上的般若。

 

此刻一目连停在一斋桥上，细细抚摸着被红漆漆好的木桥栏，然后转过身，背倚栏杆神态放松地着眼前的人。他似乎并不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便招招手，示意般若靠自己更近一些。

 

“虽然那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我第一次记住你，就是在这座桥上。记得不错的话你那时在向桥下撒花。当时在想些什么？”

 

被这样一问，般若先是面露惊讶，随后又低下头，就像是在躲着什么似的，他的声音小小的。

 

“一目连大人，般若当时什么都没有想。”

 

“是么。”一目连垂下眼眸，他清晰地记得那时般若神色慌张地将手中的花全都扔下桥，就好像怕被百目鬼发现什么心事似的，心中不觉泛起一丝苦涩。

 

“真好啊。”他不禁发出感叹，随后对着一脸困惑的般若摇摇头。他只是羡慕比自己更了解般若的百目鬼而已。

 

河水在桥下流动，传来潺潺的水声，桥上的两人却各自无言。此时起风了，漫天星斗灿烂，一目连看着眼前低头不语地般若，笑的有些无奈。

 

“只有你我的时候，可不可以叫我‘连’？”

 

般若惊讶的微微张开嘴，目光一寸一寸地向上看去，即使月光如何清冷，也无法遮盖住眼前人的哪怕半分温柔，就如现在，那只完好的眼睛中满是柔情，正温吞吞地等着自己唤他的名字。

 

般若的心里被这份温柔堵得难受。他向后退了半步，双手不自觉的叠在胸口，几次张口，却紧张地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就好像自己不应当开口一样。一目连笑笑，伸出双手要去捧住对方的脸，动作却定格在中途，因为，他听到般若近乎恳求的呼唤。

 

“一目连大人——”

 

就好像生鱼片中出现的刺，会带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一样，一目连双手悬在空中，蹙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可般若似乎更加难过，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样难过，他几次试着去开口，可颤动的嘴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那个令人期待的音节。

 

见般若眼中的挣扎和快要藏不住的哭意，一目连的心不由得又软了下来，悬在空中的手动作轻缓地包住了般若的双耳。

 

“没事的。”一目连轻声安慰着。“我在。”

 

又是这样的动作，般若缓缓闭上眼，他不知一目连为何总喜欢这样对他，也不知这动作蕴藏的含义，只是每次被这样对待时，都会觉得昏昏沉沉的，却又安稳极了。

 

似乎是不想让这个动作结束一般，般若抬起手，附在一目连的手上，后者见般若的情绪渐渐安稳，便缓缓地收回双臂——连带着般若一起拉向自己——逐渐将两人的额头相抵。

 

“我喜欢你。”

 

即使说多少遍也不够。

 

一目连轻轻将般若的头扬起，看到那低垂的双眸睫毛微颤，带动着他的心也颤抖起来。他缓缓地合眼，然后屏住呼吸，一寸一寸地将双唇重合。

 

很轻柔，很轻柔的吻。

 

带有丝丝酒香，却又如同涂了蜜，让人难以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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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四万字了我终于让你俩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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